汤姆是一名年轻有为的死神。

对于死神来说的年轻有为，其实就是收集亡灵的业务能力出色。

汤姆喜欢他的工作，他喜欢看见那些灵魂惊恐地、拼命挣扎着被他从肉体里拽出去，也喜欢看见那些亲友嚎啕大哭着，却无能为力。

这会让他感受到一种绝对的主宰权力，无论老的少的，富的穷的，善的恶的。

他做事最公正了。

 

汤姆很快得到赏识重用，被上司派到古老神秘的东方进行交流学习。

在东方的第一份业务，是去带走一名三岁的男童。

这很容易，三岁的孩子连反抗都不会，汤姆将蜷缩成一团的小魂魄拢入怀中，他回顾四周，欣赏了一圈屋子里伤心欲绝却看不见他的活人们，满意的准备离开。

这时，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位躲在门口的小姑娘。

她像是这家的小姐，由乳母守着，站在正堂门口望着哀切的长辈仆人们。三九天，院子里有积雪，她缩在厚重的毛皮斗篷里的小脸比雪更惨白，却不是因为寒冷。看上去没比夭折的那位年长太多，也未曾经历过生死，因此虽然竭力保持镇定，眼睛依旧是含泪惊惶的。

汤姆又多看了一眼，然后转过头不再留意，迈步，悠闲地与她擦肩而过。

 

他现下所在的江南富硕安定，死人常有，怨灵恶鬼却很少，就算不幸地遇见纠纷争执，上面也有业界大牛黑白无常顶着，于是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。

不经意间两年过去了，业务来了又去都是寻常，下一位死者在扬州，御史夫人。

这是汤姆第二次见到那位小姑娘。

两年多，他没再想起过她，但却一眼认出了她。

小姑娘长大了一些，这是春末，院子里有残败的桃花，她消瘦的脸颊上也有病态的桃红。姑娘用手帕遮住眼睛，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低声呜咽，一位下巴留胡子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她身边，看上去像她父亲，也不住地掉眼泪，将病榻上那女子的手捂在胸口，徒劳的想传过去一点热乎气儿。

汤姆越过他们，弯腰，把灵魂捞在手里，女人的肉身终于没了呼吸，却从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清泪。

屋子里的悲声忽然放大，地上跪倒了一片，汤姆漠然转身，他很习惯这样的场面，虽然这次不知道为什么，习惯的成就感不使他感到快乐。

男人伏在榻上失声痛哭，小姑娘却岔了气，抽噎两下，猝然晕厥，一时间，屋里更慌乱了。

来之前，汤姆没接到两份命令，也就是说，这姑娘一时半会儿肯定死不了。

他本该直接离开，但他没有，伸手，念着咒语，在小女孩的人中上虚虚一按。

死神的（金）手指可不得了，女孩猛咳两声，悠悠转醒，茫然抬起头。

她的眼睛看着汤姆的方向，但眼神是空的，汤姆知道她看不见自己，但还是躲闪了一下，躲完才意识到自己在犯傻，默了默，将那个病弱昏迷的灵魂收入袋中，快步离开了。

他知道这次办完事，他在江南的考察历练就算结束了，会被上级调到业务更繁忙的天子脚下，北京。

千里之遥，他想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。

可是耶……

 

在天香楼自缢的女人是由汤姆经办的，那场隆重的丧礼让他至今印象深刻，惊叹的同时，也隐约意识到这个家族背后复杂的龌龊事，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，他只负责收死人。

为这贾家而死的人还真不少，但都是在周边，甚至更远的地方，真让他进到园子里的次数不多，但他在园子里第三次的见到了那位姑娘。

那回是为了去收一位夭亡的女伶，去的时候还好说，回来就转向，汤姆虽然自负于脑力过人，到最后也不得不气急败坏的承认自己迷路了。

他闷头猛走，忽的撞进了一片竹林，抬头，眼前客舍的风格亲切面熟，哦，汤姆想起来，这是江南的情调。

从屋子里传来低低的颂读声，音色有点儿耳熟，隔着软烟罗的窗纱，他看见里面朦胧有个身影。

汤姆心里一动，十分失礼的不请自入（虽然没人看得见他）。

果然，一眼认出来，竟然又是她。

才貌世应稀，这回是大姑娘了。

汤姆这些年学了不少中国字，但也没高深到如此地步，他听不懂姑娘在念些什么，但不妨碍欣赏，倚在墙边看着坐在椅子里的人，看着看着，皱眉。

她怎么会在这里，这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。

与他有几面之缘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，何况还是个活人，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，这可是头一次。

那就罩着她呗！

 

于是汤姆闲暇时会常来看望她（虽然人家不知道）。日子一长，他知道小姑娘叫林黛玉，如今父母双亡，投靠外婆，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，哼，表哥！

汤姆不喜欢那位什么，哼，贾宝玉表哥，花花心肠，被家里长辈宠坏了，年轻少女们前仆后继，最后还不是……唉不说了。

黛玉无依无靠，外祖母虽疼爱她，可毕竟年岁已高，又能管多久？汤姆对黛玉的前途很不乐观，对于贾家的前景更不乐观。

身体瘦弱，心思又太细腻，他看着黛玉对着一地落花哭哭啼啼，心里很烦很想打人，当然不是打人家姑娘。

这时他有所察觉，眯了眯眼，回头，向不远处看，呵呵，贾宝玉来了！

直接把他带走算了，一了百了。

然而他并没有这个胆量，啧！

汤姆又站了一会儿，看着面前的两人从争吵到和好再到诉衷肠，笑了笑，迈步离开，还有好多工作呢。

 

皇宫里也常有死人，但这次却是熟人。

汤姆垂眸，审视死去的女人。

她是宫里的贵妃，是贾宝玉的姐姐。 

汤姆见过她，那次她还活着，还很有生命力。在大观园里，他闲得无聊，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黛玉身后，看她作诗，看她帮贾宝玉作弊（撇嘴），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向前几步，瞥了两眼贾元春。

对于他们这种工作来说，皮肉和白骨没什么区别，但汤姆还是要赞一声，端庄贤淑，美得像一幅画。

现在这幅画失去了神采和荣光。

汤姆没再多看，带走了绝望的灵魂。

 

回去的路上，他越走越快。

很焦躁。

元妃殁了，新账旧账，贾家的好日子恐怕真的没两天了，黛玉又不姓贾，留在这里陪葬吗？

他有一种冲动，当了许多年的死神，小魔法小能力还是多少有点儿的，闹鬼也好显灵也罢，只要能把林黛玉赶回姑苏老家，他什么都……

可是不行，不行！

汤姆停下来了。

不留在这里，她又能去哪儿呢？

她那么孤苦。

 

汤姆回到潇湘馆的时候，黛玉正在写诗。

汤姆看了一会儿，走到桌子旁边，弯腰，凑到她面前。

“你看看我。”，他说。

黛玉当然是听不见的。

汤姆等了两秒，突然伸手向桌上的宣纸抓去。

“别写了！”，他怒吼。

纸当然一动不动。

汤姆盯着那纸上的字，慢慢的，一字一句，好半天，断断续续的读懂了。

那是一首情诗，写的是谁不用说了。

汤姆咬着牙笑了起来。

“山雨欲来风满楼，你读过的。”他看着窗外说：“你看，起风了。”

 

大观园很快被抄检，紧接着探春和亲，史家被抄。

然后，宝玉随同北静王去了西海。

汤姆隔着一段距离，他不敢看见病榻上黛玉的脸，这会让他想起黛玉母亲临死前的模样。

“你弟弟，你母亲，你父亲，你现在也……”他低声说：“你们家是被诅咒了吗？”

黛玉满头冷汗，沉沉睡着。

她前两天在桃林散步，无意间听见丫鬟们窃窃私语，说宝玉在海上遇险，下落不明。

于是黛玉一下子病倒了。

汤姆走进她的书房，正看见花锄倚在墙上。

已经是春末了，往年这时候，她大概是在葬花的。

“侬今葬花人笑痴，他年葬侬知是谁？”他记得她唱过。

他年葬侬知是谁？

是谁……？

哦，他突然醒悟，我帮不了她好好活下去，但至少，我能给她一死。

 

贾宝玉终于得救，回到家中。

可是潇湘馆的主人已经不在了。

潇湘馆里一片寂静，突然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。

汤姆此时却不在大观园，他已经走得很远了。

忽然似有所感，他侧身，静听，沉默片刻后，抬起手。

手心里，青烟一般的魂魄幽幽的悬浮着，风吹来，它打着转，颤了颤。

“我知道你更愿意活着，等他回来。”汤姆面无表情，说：“可是坏日子还在后面呢。”

是我自作主张。

恨我吧。

 

“你说说你。”白无常叹息。

汤姆滥用职权、私藏魂魄的事情很快被上级查清了。

“是谁也不能是她。”黑无常说：“她是绛珠仙子，本就是天上的人物，你不该动她。”

汤姆双手被缚，一言不发。

黑白二人等了半晌，只得叹道：“走吧。”

西方的亡灵去天上，东方的亡灵去地下。

汤姆现在算是委培人员，先带到地府听候发落。

从被抓住，与黛玉的魂魄分开起，他便一直垂着眼睛，忽然从面前飘过一片熟悉的身影，汤姆一愣，抬起头。

“贾老太太？”他疑惑，急忙转向白无常：“刚才过去那人是不是……”

“你认识她？”白无常瞅了瞅：“哟，活了挺大岁数的，却是个新鬼，听说是贾府的老祖宗，生前地位尊贵的很。”

“也算及时。”黑无常又说：“他们家被抄了，再不闭眼怕是闭不上了。”

“那她，”汤姆喃喃道：“林黛玉知道这件事吗？”

“人家仙子早回天上了，南柯一梦，过后还思量什么？”白无常嘲笑他。

谁知汤姆竟然像松了一口气，自顾自一笑，不再言语。

白无常莫名其妙，恼火道：“你也是，还想呢，我劝你歇会儿，虽然你是编外人员，可犯了错还得按我们这里的规矩罚。”

“按规矩，恐怕是去人间受一世历练吧？”黑无常想了想：“可你是西方人，可能投东方的胎吗？”

他二人大笑起来。

 

汤姆离开的悄无声息，并且再无音讯。

黑白无常到底还是没得知他究竟投成了什么，对此，他们万分遗憾，又兴致勃勃的找寻了很久。

一天又一天，一年又一年，汤姆始终没被找到，仿佛凭空消失了。

黑白无常也终于厌倦了。

“或许他被打成碎末末了？”白无常猜测。

黑无常感到不值：“说起来，绛珠仙子怎么样了？”

“不晓得。”白无常耸肩：“四大家族湮灭了这么多年，往事如烟呐。只是，听说她现在也不在天上。”

“这些人都有怪癖。”黑无常嘟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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脑洞，我知道特别混乱，杂七杂八，ooc，还死神和转世投胎齐飞，就这样吧，为了开心，不要打我（捂脸）。

红楼梦的结局参考87版电视剧，但是把元春的死放在前面了，为了好写……

下一段大概就是老伏的世界了。

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段哈哈哈哈（干巴巴笑）……